远山的深处,老丁又听见了那声呼唤。

凌晨四点,他已经准备好出发,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渣土路上顺着重型卡车的声声轰鸣逆向而去。今年的夏秋雨水极多,老丁担心这片近一千五百亩的“渣土山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“犯了脾气”。

“平常每周我都要巡个三次左右,天气不好的时候我还得来得更勤一点,因为这片山上都是渣土废料,很容易出现滑坡、塌陷,这废料排土场一但出事,下边可有水厂村和好几个村子呢!”

水厂村

水厂村位于河北省唐山市,有着目前亚洲第二大露天铁矿——水厂铁矿,因此地而得名,这里还属于另一个区域——首钢迁安矿区。

“迁安矿区”是北京几代人都知道的名字,它距离天安门广场近公里,地理位置是河北,管辖却属于北京,这里曾是建设祖国的主场之一,如今在水厂村有七成以上的常住人口在矿区工作。

上个世纪80年代,农民家庭出身的老丁像村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,念完书就扎进了工厂,但他选择的是迁安矿区,19岁的他一腔热血:“当时来矿区工作不光是因为养家糊口,那是建设祖国的时期啊,谁都愿意给国家献份力!”

老丁没想到,这一份力一献就是36年,他从生产线上的普工转到了保卫科户籍工作,又转到了铁路运输安全保障,最后又回到保卫科,经历了改制改编,他成为了北京市公安局的一名民警,但兜兜转转,这几十年,他一直也没有离开水厂矿区这个地方,一辈子扎根在这三万亩地上。

老丁不是不能离开这里,他是离不开这里。

老丁说:“年纪大了,这几年我有二十多个老战友已经调回城区了,但我就是舍不得,不想离开这。”

对于离不开的原因:

老丁的儿子说:“因为认真吧,他们这一辈人身上带着一种有始有终的开拓精神,特别的执着。”

老丁的同事说:“因为老丁当年立下过‘军令状’。70、80年代那会矿区和周围的村民没少闹矛盾,正常来讲谁闹事找谁解决就可以。但是老丁说不行,这种方式解决不了根本上的矛盾,然后老丁又去帮居民解决生活问题,又去找矿区各个厂子协商生产问题,每天还接着巡山,老丁也跟矿区和居民保证过,自己说过的话,自己张罗的事,一定会盯着,一定得看着这块地方变好,让大家伙踏实放心。”

排土场

水厂矿区的废料排土场一直是老丁放不下的一片地,矿区和居民的很多矛盾都是由此而起。

“其实矿区刚开始发展的时候,这里是两座山之间的一道沟,开山采矿被填成了一片一千五百多亩的渣土山,环境问题、资源归属问题也引起了很多矛盾。”

“后来80年代咱们就有了绿化植树的想法了,我就去协调工厂,带着人在排土场种树,这样企业能继续发展,村民也能改善生活环境,可以减少矛盾。”

问及老丁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,老丁说:“难,非常难,开始是大家都不相信一个普通民警能解决这个事,后来好不容易人协调好了,可树却种不起来。这个渣土山都是矿里的废料堆起来的,土质差得不得了,树怎么好存活呢,但我们只能一年一年的种,就希望它有能扎住根的一天,只要我们一直种下去,一棵一棵的长,总会长成树林。”

废料排土场除了面临生态问题,还存在着其他隐患。

“我们巡山最主要的职责是要防止违法行为的发生和安全隐患的排查。前些年铁矿快赶上金矿值钱了,就有很多人打这个废料排土场的主意,虽然是废料,但是这里铁含量也很高,有时就会发生偷挖盗采铁矿石的违法犯罪行为。”

年夏季的一天夜里,丁瑞海带领矿区保卫科巡逻时发现偷挖盗采铁矿团伙,十几个人手持钢刀、镐把。老丁手中的强光手电扫过去尽是一片寒光,大家都明白一旦发生冲突肯定是凶多吉少。

可没想到50多岁的老丁第一个就冲了上去,大喝了一声,团伙人员一惊,扔掉手中的盗采工具就仓皇而逃。

这一声大喝,保住的不只是国家利益,还有下方村庄百姓的平安。

“盗采团伙会把这些渣土山挖的全是洞,本来这个土质就很松,很容易就发生塌陷,这一片山就会直冲到下边的水厂村和周围9个自然村,会出人命的。在严厉打击的同时,我们靠普法教育和加强巡逻来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。”

巡山

三十多年来,老丁和同事不论日夜轮转,不论春秋雨雪,都要到这片“荒山”上巡一巡。而这片“荒山”上的巡逻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,由于废料排土场目前还在使用中,因此每天通往山里的路都在变化,每次出发前,老丁都要先给矿区打个电话问路。

“渣土填的路没有规律,走着走着可能就到了悬崖边,也可能走着走着车就陷住了,如果不提前问问,很有可能就走不出来了,山里也没有信号,别说手机,就连电台都没反应。”

天黑时排土场是最恐怖的,没有光源的地方即是一片漆黑,完全找不到方向,唯一的光源就是呼啸而过的几吨的重型卡车,迎着车走看不清路,顺着车走难以躲避,一旦发生紧急情况,卡车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会碾压而过。

“过去我们骑着自己买的摩托上山,现在可以开着单位给配的车,但是很多地方车也上不去,我们还是得靠走,每天差不多凌晨四五点出门,晚上七八点才能从山上下来。”

每周,老丁都要上山三四次,天气不好的时候更要勤一些,熟悉老丁的人都知道,他几乎就住在这矿区里。

矿区警务站距离所里有将近一小时的车程,而距离老丁的家也有30多公里,要巡山的日子里他下山晚就住在警务站,不巡山的日子里他还要去看看水厂社区里的几千个群众,一走又是一天。

老丁的“抛家舍业”带给辖区群众的满意、安心和称赞,但带给妻子却是道不尽的委屈。

时隔将近20年,有一幕一直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老丁妻子的心中,何时提及都忍不住想哭。

“我们家门口有一个很长很陡的坡,平常我们上下班接孩子都要走那条路,那天下着大雪刮着风,儿子在后座上坐着,我骑不动了就下来推,但是不知道怎么了,那个坡我怎么推也推不上去......当时心里就恨老丁指不上,边推边哭......”

在老丁妻子的印象中,这条老丁上班也走过的路成为了自己面前的一座巨山,她委屈但是也理解,她彷徨但是也坚定,她不甘但是她更不愿放弃。

多年后,在老丁妻子知道儿子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,并毅然决然选择当警察的时候,她心疼但是仍选择默默支持,家里的这两个男人,注定会走上同一条漫长且只能前行的道路。

家人的委屈,老丁又何尝不知道,但是老丁巡山的孤寂却不知道和谁说......

老丁有写日记的习惯,从年参加工作以来,他已经写了满满50多本日记:“要说里边具体记了什么也想不起来,很多年了。反正差不多每天都记,工作里的,生活上的,有趣的事都记一记。”

很多年了,在远山深处,老丁就像和挚友攀谈一样,独自记录着这一天天的生活,很多年都是这样;

记不得了,在远山深处,老丁的记忆也会像时光一样褪色,只有巡山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项机能,很多年都会这样......

呼唤

老丁全名丁瑞海,是北京市公安局石景山分局迁安矿区派出所的民警,首都公安队伍中有一部分民警都和他有着同样的经历。

曾经,他们来自五湖四海,为建设祖国奉献青春,将土山变为矿山、金山;如今,他们寸步不离,为持续发展而步步坚实,见证荒山变青山,见证从黄沙废土中长出了一株株茁壮的希望。

每次巡山,老丁都会去种树的地方看一眼:“自己种下的树,怎么也想让它把根扎住了啊。”

这是一句承诺,也像是一句写照。

在这片看似寂静的山里,陪伴老丁和战友的其实不仅是遍地的渣土,还有那些把根扎在渣土里、奋力向上生长的生命发出的歌唱,有草木在风中的舞蹈,还有每一天的朝霞和晚霞映射出的层层斑斓......

听!老丁又听到了那声呼唤,那声来自远山深处的呼唤.....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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